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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11/24

劣質金幣




台灣作家吳玲瑶,應邀去北加州台大校友會的杜鵑花之夜演講,主題是人到中年後的困境,向本身的年紀開玩笑:由於地心引力關係,「萬般皆下垂,唯有血壓高。」「白髮拔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」「坐着打瞌睡,躺着睡不着;想記記不起,想忘忘不掉。」有時又很善忘,老先生笑到一半,竟忘了為何而笑;耳朶重聽,老太以為小孫跟她交談,對方其實在嚼口香糖。

拿了數碼照相機去旅行,拍回來的全是自己的鼻子,因為把照相機全拿反了。總之,「知識退化,器官老化,思想僵化,等待火化。」人生「三歷」,年輕時追求學歷,到了中年,成功與否看經歷。愈近晚年,見得最多的是病歷。吳女士能夠自嘲,引起全場700 人哄堂大笑,這是一種笑中有淚的人生態度。

我有位喜歡看書的朋友,向我推薦一本2007 年出版的新書,魁北克大學教育基礎系的一位教授 N. Baillargeon 著作的「A Short Course in Intellectual Self-Defense」(知性自衛的短期課程),書中引用了美國語言學大師兼公共知識分子喬姆斯基( N. Chomsky )的一番話,喬氏覺得身為民主社會的公民,都該進修一些知性防衛課程來保護自己,以免被政商等大機構把持操縱,而替更有意義的民主制度釐定基礎。

Baillargeon 因此介紹了語言和數學兩種工具,以及已故天文學家薩根( C. Sagan)提出的「劣質金幣檢查工具箱」(Baloney Detection Kit)。這位喜歡閱讀的老先生,似乎頗信服作者的議論,獨自建厦,這是另一種人生態度,相當積極。

我勞碌了大半輩子,今天仍說不出半個像樣的笑話,在報紙專欄偶爾談些一本正經的話題,並不是在這方面有專長訓練,只希望與大家分享看到和理解的好東西,去除某些事物的神秘面紗。相信學問有兩種,原創見解源自稀有的大學問家,替別人述意闡發,雖屬小品,未嘗對世道人心無益。自己卻常受到劣質金幣的愚弄,我並不是對劣質金幣的存在,懵然無知,只是一直盼望,劣質金幣有天鑄成優質金幣;就像一個深愛妓女的嫖客,花盡一生積蓄,滿以為可以把她改造成淑女,到頭來,徒勞無功,還給人譏笑是倒楣的賣油郎。

所以,我對好閱讀的老先生說:有了知性防衛的保護傘又如何,眼看伶人的家常事都可做頭版新聞報導,難道我們的傳媒界猝生奇蹟,我的被請退,也就理所必然,老先生何必為我抱不平,我現在不也有自耕的半畝園地。
(原刊 08年7 月14 日加東<<明報>>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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