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力與文化

希臘神話裡的九個繆斯，是她們的父親天神宙斯偽裝成牧人，和她們母親 Mnemosyne 私通九個晚上，先後誕生的女神。九個女孩後來分掌歷史、天文、悲劇、喜劇、舞蹈、史詩、戀詩、抒情詩和歌曲，一言蔽之，主管人間文化。幸虧她們有文化，父親不用擔憂被她們暴力推翻，希臘神話的傳統，兒女為了奪權，經常背叛老子；老子對付他們的拿手方法，像我們用飯時吃义燒，一口將之吞下。

宙斯本人的兄弟姐妹，都給父親逐一吞掉，只有他能逃過大難，是他母親機靈，偷偷把他送去克里特島，給仙女扶養，然後用襁褓包了塊石頭，由得宙斯他爸爸吞，這個老糊塗，吞下石頭以為是义燒，天神自己卻是喝羊奶長大的。
繆斯女神母親的名字 Mnemosyne ，希獵語源裡是記憶力的意思，換言之，沒有記憶力，就不用講文化。游吟詩人荷馬，背得出綿長的史詩，全憑記憶，有些不自量力的游吟詩人，自以為吟唱的聲調甜美，有夲錢向女神挑戰比賽；事前他們也不去問一問司歷史的女神 Clio，講講往跡。有個自詡紡織技巧超出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女人，結果被懲罰變成蜘蛛，一生一世織蛛網。女神為了懲罰游吟詩人的傲慢，比賽現場奪走了他的記憶力，他只能僵立台前，掰大個口得個窿，這也是我們通常見到失憶者的表情。

強記，是很吃力的事，杜魯福的電影<<烈火>>(上圖)，改編自雷布烈德貝利(R. Bradbury) 著名的科幻小說，華氏451度，是焚書所用的起溫。世上的書全部燒光後，要保存文化，只有靠book people。每個人依賴記憶力背誦名著，這種保存文化的方法，顯然很累，因為人會衰老和死亡，到時又得另找人背誦，但為了維護文化，人類仍肯這樣堅持。
現在，人類已進入電腦時代，一切記錄都可以數碼化。所以奉勸大家安份守己，把發生過的事，老老實實記錄在歷史書或電腦中，有一天，日本教科書連同電腦都遭焚毀，要每個日本人背記偽史，更不值得。(2之2)

松鼠和大象

春天來臨，又是松鼠出沒的活躍時候，在我家後院的樹上跳來蹦去。每次掃落葉，或多或少掃到些果殼。不要看這些小傢伙東嗅西嗅，去年秋天時埋下的堅果地點，都記得一清二楚，有些記性差的人，園藝用的剪子遺落草叢，也找個大半天。
莉碧嘉露普(R. Rupp) 在一本講記憶的書上提及，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有兩位生物學家，做過一個實驗，讓松鼠在一塊圈出的空地上埋椿實，他們錄下每隻松鼠埋椿實的正碓地點，然後把牠們搬離現場，關進籠子12 天，讓牠們餓得頭昏目眩，再逐一放回空地。松鼠找到的椿實，若只憑嗅覺，未必就是牠原先所埋下的，這變成掠取，若遇到原主，勢必引起爭奪；但生物學家發現，每隻松鼠寧可兜遠路，也要找回本身所埋下的椿實，証明牠們有異常的記憶力。
有種灰松鼠，每個秋季，平均要埋下千至萬顆堅果，人類若不用筆錄下每個埋藏點，要全部尋回，恐怕都未必辦得到，而松鼠只有隻小腦袋。


大象的腦袋比松鼠大得多，另有驚人記憶力，曾經有個頑童戲弄一頭大象，用肥皂當香蕉餵牠。事隔多年，這頭參加花車巡游的大象，竟從看熱鬧的人群裡，一眼認出已長大成人的頑童。其時，他已架起眼鏡，蓄滿鬍子。大象不顧一切，擺脫巡遊隊伍，向他奔去，直追到他逃進浴室後，用長鼻子吸了塊肥皂餵他，以示報復。
這個誇大了的大象記憶力的故事，給<<紐約客>>雜誌畫進連環圖，讀者都深信不疑。野生動物學家另有解釋，大象的空間記憶力 (spatial memory) 特強。
從前看過部外國蠻荒電影，老病的大象，臨終前，都懂得自動跑進墓洞去等死，洞內全是大象留下的屍骨和象牙，追蹤大象的探險家因此發了大財。這麽說來，日本人對歴史的記憶力，連松鼠和大象都不如。(2之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