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亦樂乎

前香港電台編導錢鳴章告訴我，他離港移民美國前，拍過一集單元電視片。故事講兩條警犬的遭遇，一條老弱，一條青壯，老的一條曾為警方立下不少犬馬功勞，現在，由於年紀關係，自然沒有那條青壯的敏捷。最後，一條苛待而死，一條得寵而驕。他想講的是，為什麼要這麽不公平，難道牠過去的業績都一筆勾銷？就算沒有功，也有勞啊！那條年輕的狗，將來就永遠不老了嗎？人對同類，何嘗沒有這樣的歧視。結果，他的監製看了後，認為意識灰喑，影響警務人員士氣，要他修改。

我們茶叙的紐約市帝皇宴會廳，人聲嘈雜，細節聽不清楚，大意如此。

我也告訴他，我導的唯一那部電影，結局並非血淋淋的六國大封相，而是女主角死後，男主角把全屋封閉，抱着女主角的屍體，默默地坐在長沙發上，神情悲痛憂傷，畫面逐漸全暗。製片看了，也說要修改。我的疑問，劇夲當初不是通過了嗎？我並沒有更動，為什麽要改；就算要改，也不該配完音樂才說改，破壞音畫結合。於是，我推說，忙着看香港國際電影節的電影，無暇修改。

不改，就不跟你排期上映，大公司有的是錢，不急。你若再堅持，他們便找另一個阿貓阿狗來替你改。譚家明的<<烈火靑舂>>結尾的沙灘大厮殺，便是<<殺出西營盤>>的導演唐基明改的，儘管譚唐二人是TVB 舊同事；Terry唐當然不是阿貓阿狗，他要替「世紀電影公司」開戲，這是考核他對公司的忠誠度，就像古惑仔電影裡被踢入會的新丁，先派去做單買賣。

後來我對邵氏的製片說，好，好，我改，我改。我負氣地改，男主角艾迪的同居女友金燕玲，滾下樓梯跌至重傷，女主角蔣麗萍也利刃貫胸，死得淒惨。總之，一鑊熟，冚家產，「邵氏出品，必屬佳片」。

當然，到頭來，傷害的仍是我自己。有人傳話過來，金爺理論多多，拍出來的東西，原來也是這個款。我和該公司簽了兩部戲，拍了第1部，心已死，不想再開第2部了，當時我仍在供樓。

現在，錢鳴章住在紐約市布魯克林區，和太太Teresa 有4 個孫兒女，喜歡養狗，就養狗，喜歡和「錢多多」(內孫女的花名) 逛街，就逛街，平日喝點酒，在網上跟別人捉捉象棋，不亦樂乎；我的內孫不叫「金多多」，平日我看書看電影，隨時開始，要在什麽地方結束就結束。寫東西，天馬行空，無人管束，也很優哉悠哉。

錢鳴章初到紐約市，人生路不熟，他居然敢在那個瀝青叢林開計程車。他說，情況並不如荷李活電影<<的士司機>>中顯示的惡劣，遇到的客人形形色色，黑人並不是最可怕的，華爾街股票經紀的氣燄，才令人生厭，証諸金融風暴，華爾街的傢伙，個個都是古惑貪婪的大花臉，邵氏應到華爾街設分公司，導演可以見一個殺一個，把他們的血拿去祭美國國旗。
(原刊 08年7 月9 日加東<<明報>>)

小王子

很久以前，破例接受香港<<號外>>雜誌游靜的訪問，她後來下的文章標題是<<小王子>>，她指的，當然是法國作家聖修伯里(Antoine de Saint-Exupery)的著名童話故事「Le Petit Prince」。<<號外>>更說我是香港的失敗者之一。

小王子離開他住的小行星，走訪其他六個行星，分別遇見了「國王」、「名士」、「酒鬼」、「實業家」、「點燈人」和「地理學者」。他們每個人代表一種身份，崇尚一種價值：

「國王」要統治天下，希望大家都服從他；
「名士」渴望別人的讚美，他就覺得與別不同；
「酒鬼」但求一醉，便可忘卻世上所有的煩惱；
「實業家」緇絑必較，無非想積聚更多的財富；
「點燈人」等時辰一到，盡忠職守，點上路燈；
「地理學者」取笑小王子和玫瑰花，他看來，玫瑰花朝生暮死，沒有永恒的意義。
我們可以用簡單的一個字，去分別概括他們想得到的東西：「權」、「名」、「忘」、「利」、「馴」與「恒」。

他們不明白，帶刺的玫瑰(「美」)有什麼用，正如小王子不明白，擁有星星(「恒」)又有什麼好。一句話，大家的價值觀不同，很難湊合在一起，道不同不相為謀。

有些人的毛病，喜歡用以上的各種價值做一番排比；其實，恒星也有消亡的一天，追求永恒的「地理學者」，難道就一定比短暫的虛名清高，「名士」起碼他身旁有很多「粉絲」跟出跟入，令他飄飄然，心情暢快；「國王」難道就比奴隸般的「點燈人」優越，權位有人爭，帝王的腦袋常常給搬家，唯唯諾諾的人，往往得享天年，庸人自有福。

其實以上的東西全是「等值」的，無分高下，關鍵在短促的人生裡，你想做哪一類人。如果你嘲笑別人的選擇，人家也一樣可以嘲笑你的選擇。

我忘記當時跟游靜說了些什麼，她大概認為我是只愛玫瑰的不務實「小王子」。我年青時候，對時間不像現在敏感，讀過<<莊子>>，當然曉得生也有涯，知也無涯，一個人不可能看遍天下的書和電影，所以常常勸朋友挑好的看；可這一勸，又犯了價值排比的老毛病，你又怎知道對方看了你選的，就一定跟你一樣enjoy，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與不樂。

我常常怪內子，花那許多寶貴的睡眠時間，熬夜看垃圾戲，她說，「我看的時候開心，不就行了。」她真的與眾不同，別人熬完長夜要補睡，她則精神奕奕，雙眼有神，朋友都說她是奇人。
現在，我已不再管別人愛做什麽，他愛什麽，就由得他去做，我只說出了自己的看法，她同不同意，由她自己去決定；我也只要知道，自己愛的是什麼，何況，一個人的選擇，永遠和他對事物的認知密切相關。

故國音塵

昨晚，你們幾個人七嘴八舌在談些什麼呢？有那次北行的話題嗎？我凌晨起床，見燈都沒關，滿檯盡是花生殼，推門進來時，撞翻了門背後好幾隻空酒瓶。我翻看桌上你們拍回來的大疊照片，有些地方還有些模糊印象，大部份沒去過。

你記得以前張之洞住的別墅嗎？後來改了廣雅中學。我記得，他們成群奔出來迎接，一個個緊握住我們的雙手，領我們去實驗室，參觀他們自製的儀器。接待我的同學，臉容清瞿，耐心解說給我聽，我卻不時偷看他站在冰冷地面上的一雙赤腳。

相處之道

中國傳統有不少論交誼之道的文字，其中不乏金石良言，如明人薛瑄的「人未己知，不可急求其知；人未己合，不可急與之合。」人家還沒有開始了解自己，別急於讓人家了解；人家還沒有打算與自己深交，也別急於投合別人。交朋友，不能由着自己任性，應充分尊重對方，耐心等待。

又如隋代王通的「以勢交者，勢傾則絕；以利交者，利窮則散。」以權勢和利益做擇友標準，一旦有一方失勢和缺利，交情亦隨之喪失，何苦。

再如東坡父親蘇洵的那句「百人譽之不加密，百人毀之不加疏。」做朋友應互信，要有主見，不隨波逐流，因世俗一時毀譽而分親疏。最近，這裡就有個坐了20 年牢的強姦犯，証明是冤獄，之前離棄他的朋友，不是枉作小人。

朋友傳來天石君創製的10 句「好朋友的相處之道」，經驗之談，錄此與大家分享。
第1句：沒有100分的另一半，只有50分的兩個人。(附注，沒有單方面的全傾，只有雙方面的對等)。
第2句：付出真心，才會得到真心，卻也可能傷得徹底。保持距離，就能保護自己，卻也註定永遠寂寞。
第3句：通常願意留下來跟你爭吵的人，才是真正愛你的人。
第4句：有時候，不是對方不在乎你，而是你把對方看得太重。
第5句：冷漠有時候並不是無情，只是一種避免被傷害的工具。
第6句：如果我們之間有1000步距離，只要你跨出第1步，我就會朝你的方向走其餘的999 步。
第7句：為你的難過而快樂的人是妄人 (原文是「敵」人)，為你的快樂而快樂的人是朋友，為你的難過而難過 的人，是應該放進心底的人。
第8句：就算是 believe (相信)，當中也藏了一個 lie (謊言)。
第9句：真正的好朋友，並不是在一起便有聊不完的話題，而是在一起，就算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。
第10句：朋友就是被他/你看穿看透，還能够喜歡你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