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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03/03

畫家與業餘甲骨文學者

上回見王無邪,是在911事件前的紐約市,我客居的,恰巧是世貿中心裡的那家旅館,現在覆述猶有餘悸。
無邪當時特地從新澤西郊外出來,陪我在蘇豪區遊畫廊。年青時看無邪用油畫刀素描香港的風景,見獵心喜嘗試,當然,我後來成不了畫家,他追隨呂壽琨後,也由西返中,畫風轉變;但知道我對繪畫仍未忘情,尤其西方現代派的畫。蘇豪區大小畫廊不計其數,不懂門路,要逐個地址核對,有位熟門熟路的畫家帶領,肯定節省不少時間,而且可以聽他講解,得益非淺。
那天也不知走了多少間畫廊,印象深刻的,包括意大利導演費里尼的人物素描展。

今次我們在香港會面,他平日每天都要去兒子辦事處附近的金鐘畫室工作,約在信德大廈內吃早餐,方便大家坐地鐵。他同時約了位我多年未見面的朋友龔森泉(江思岸)。以前在香港逛書店,經常遇見的讀書人,其中一個就是龔森泉。他現已退休,仍喜鑽研書本。
無邪告訴我,森泉對甲骨文和易經頗有心得,易經我算看過,也說出過感想,總覺得裡面的智慧有時代局限,但現代有些學者,卻把這部遠古卜書神而化之,似乎可應用到各個部門。
至於甲骨文,雖然手頭上也有少許參考書,卻不敢多碰,文字學是一門相當耗時的學問,不要說目前的年紀,就算再年輕30年,也不會涉足其間。許多有深厚功力的文字學學者,往往畢生鑽研,名符其實的皓首窮經,聽了都怕。
我們聽森泉侃侃而談,他對之滾瓜爛熟,如數家珍,我當然知道「四堂」是誰,至於進一步細節,便非我能了解。他還送了我兩本他寫的袖珍版小說,想不到他在鑽研經典之外,還有餘力兼顧通俗文學。

2006年初,香港的康文署舉辦過當代香港水墨畫大展,在中央圖書館展出,參展的39位畫家,都是一時俊彥。王無邪現時是康文署藝術顧問,給我看了他們的埸刊,他參展的是去年的新作<<尋山連屏>>,兩寬兩狹的4連畫幅,布局相當別致,大面積皺染,就像高空的鳥瞰圖。

舊同事

70 年代,我在香港花園道上了4 年班,真懷念從前的舊同事。那時候,每天一到下午3 點,大家便不約而同到下面的canteen,喝咖啡的喝咖啡,飲奶茶的飲奶荼,這是我們規定應有的tea break time,只有在這段時間,才可以無拘無束、天南地北、拉東扯西,暢所欲言。

所以我打了個電話給張同(阿五),接電話的是張婆婆,我跟她簡單報告了點近況,自從那年在啟德機場巧遇,我們分頭去外地旅行,一晃眼又是十多年。

張婆婆告訴我,另一位同事Yiu Yu Hu 已從美國回流,跟女兒住在港島。他們現在每星期四中午,在山林道的太湖,有個茶敘。由於張公公和她都已上了年紀,行動不便,都是Yiu Yu 渡海而來。

我在<<信報>>上仍然看到阿五的專欄,張婆婆說,早就該歇一歇了,但退休後,百無聊賴,寫作可以助他思考,所以沒有停。

我們就這樣在太湖見了第一次,同老精神不錯,只是不像以前健談了。同老懂得看手相,我們幾個,包括現已移民澳洲的王真吾,都纏着他替我們看相,記得他叫我要小心腸胃。我說,幸虧腸胃病現在沒染上,腰椎卻出了點小問題,想不到他老人家跟我得了同一種病。又問他們,有沒有見過梁濃剛,他們也很久沒見面了,我說由我主催,來次飯局吧!

那天赴宴前,番薯仔(洋名Francis)約Yiu Yu 和我們夫婦去他家先會合,他結了婚,住在青衣島,一見了我們,就談他那對可愛的子女,眉飛色舞。真意想不到,從前的壁球名手、活躍的番薯仔,現在變了住家男人,有仔女萬事足,而小朋友也確實聰明伶俐,為我們彈鋼琴。

那晚出席的,除了梁濃剛,還有從元朗出來的岑嘉駟(逸飛)夫婦。我本來也邀請了董橋,他告訴我,台灣的林文月剛好來了香港,要接待她。

舊同事聚會,話題離不開從前寫字間的一切,我說為了喝下午荼,那個ABC 上司說我不尊重他,叫秘書Lucia記我名。又記得溫健騮生前,捲起了襯衣袖,當著眾人面前要和我抝手瓜,一幕幕都如在眼前,要是戴天在場,相信定可助大家再緬懷一番。

(補記)Yiu Yu Hu 10 月5 日傳來電郵說,張同(阿五)上月8 號跌了一跤,傷了髖骨,手術後身體虛弱,逐漸昏迷,延至9月18 日去世。收到電郵後,我怔了好一陣,但一想到照中國人算法,同老以91 高齡謝世,也算笑喪了,我相信不少人都活不到他的年紀,包括我在內。

我又不免回想從前大伙相叙的那段日子,一幕幕又再映現眼前。上次,我回港跟他們吃晚飯,發覺同老已不像從前那樣健談了,年齡對人的影響多大啊!我希望張婆婆能夠堅強地渡過這段傷心日子,張同有二子三孫,彌留時家人都在身邊,我託Yiu Yu 代我們向張婆婆和同老家人致意。

藍田詩人

香港寫詩的朋友中,能夠一生堅持詩藝的不多,岑崑南與蔡炎培是少數兩位,証明詩興恒與年齡掛鉤。此中尤以炎培致力最勤,他賭馬之餘,仍有靈感貫注正業,是2003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。他送我的兩本詩集<<十項全能>>和<<真假詩鈔>>,都是近年新作。
炎培晚年眼力不逮,我們特地到他居住的藍田新村去看他,因為前一個約會誤時,害他在地鐵站口苦候,擔心我們的交通出問題。老朋友一見如故,他大概已忘了94年他醉酒,我深夜送他回家的尷尬一幕。他的記憶力其實不差,領我們去附近常光顧的咖啡館,還記得和加拿大回來的盧因相見,坐過哪張桌子。

上海之行前,我們通過電話,他要我替他去復旦大學附近找家花店,我以為他臨老入花叢,又有了新戀人,風流倜儻的炎培,從不諱言一生浪漫,刻骨銘心的有五次之多,但他信誓旦旦,最感念的,還是末造壐輝,替他生了對聰明乖巧的兒女,照顧他晚年的生活。
我們不負所託,在朋友驅車下,替他在復旦附近找到花店,且不止一家而是兩家。他說,近年有位復旦大學的教授研究他的詩,受寵若驚,想送花向對方致意,可見炎培浪漫情懷的另一面。
談起那一代老朋友,他說崑南跟他同齡,無邪比他小一歲,維廉又小一歲,與西西同齡。維廉下月經香港赴大陸出席詩研討會,他也被邀請,因健康緣故,大概去不成了。我看他臉色紅潤,談風依然甚健,不覺得他有任何行動不便。

蔡炎培中學念的是培正,培正人材鼎盛,偉誠匡忠四社,他屬於匡社,王敬羲、潘粵生都是他的學兄,學棣包括黃俊東、鍾景輝、潘兆賢……。
那晚翻開炎培的詩集,有小蔡(浩泉)描的畫像,充份掌握他的神態。炎培就讀臺中中興農學院,浩泉升臺北師大。浩泉逝世,我身在海外,那天跟崇慶說,想去看看他的墓地,後來在陳任開的日本料理店,遇到畫家黃仁逵,他舉舉酒杯說,不必去,阿蔡就在"此"。我二哥一去世,最後連父母的墳都沒有上。

一門菁英

那天,我去軒尼詩道的香港電影評論學會舊址,撲了個空,後來聯絡到他們的行政經理王麗明,才知道學會已遷去九龍寶靈街。我原意是把他們替我出版的<<丈八燈台看電影>>存書,都買下來,分贈香港的朋友;送時當然要附加說明,這是部六年前舊書,因為手上存書不多,又都在加拿大,希望他們不嫌棄。
我去學會的時候,會長岑朗天剛好坐鎮,他說正要去教學,代我提着沉重的書,同乘地鐵。
我向他要了他母親 Helen葉秀玲的電話,通話後,她告訴我,妹妹秀雯孀居後,已從泰國搬回來和她同住,另一位好友蘊璋,也從美國回流。我還記得喝過秀雯的喜酒,和蘊璋她們一起去游泳,都已是多年前的事了。
我說一定要見見你們一家人,尤其多年未見的岑依樺,不知道她還記得請她吃瑞士糖的uncle否。

Helen果然安排妥當,而且大手筆,北角炮台山附近的香港老飯店,是江浙菜中出名的高價飯館,因為翌日我請姐姐去吃,內子點了客蟹肉竹笙蒸芙蓉,上菜時蟹肉自動變了蟹黃,回賬時僅這客菜便近400塊港元,說明餐牌上不標價的菜式,都可漫天抬價。侍應拿來160元coupons送我們,聲明隨時光顧都可代替現金計算。我一向不服氣,離港前再去光顧,拿了他們400多coupons,轉贈姐姐。

詩人岑崑南當晚一家大小共聚一堂,他呷着啤酒,談笑風生,眼看兒女都已亭亭玉立,水乳交融,詩人自是躊躇滿志,笑聲此起彼落,語驚隣座。他老人家雖然卜居深圳,常穿梳於深港兩地,聽說身邊有群年青詩人追隨左右,他在香港文壇的拓荒地位已然確立。他們一家人中,有的是嶄露頭角的建築師,有的是新一代出類拔萃的作家,都是未來的菁英。飯後,我們又步行去秀玲家坐了一陣,離港前我打電話答謝她的盛宴,她人已在九江參加朋友子女的婚宴,她稱讚我的書文字易懂,我說,僅為了你這幾句,我才有勇氣繼續寫。

羅漢宴客

5月2日的宴會,由雙李(祟慶和阿登) 召集,他們特地在中環德輔道中康樂園12樓的嶺南會所訂了兩桌。

當晚出席的都是多年老友,如陸離和石琪,我很想跟陸離說,她編的杜魯福書,我應推介而仍未動筆,至於小思訪問我的稿,此行定會交出,她可以放心。
黃志和林旭華,黃志仍在港台,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,林旭華現在是香港書節公司的董事。
交游廣闊的梁健遠,拉了周輝一起來,健遠在美國患病時候,我懵然不知,這是少通音訉的疏失。
張潛和列孚,張潛的紅酒鋪已結業,列孚則在國內協助搞電影院。
張錦滿和馮元熾,錦滿在上海編一本大型雜誌。元熾似乎看DVD比畫漫畫的興致更大。
卓伯棠和古兆奉,阿卓主政浸會傳理系,公事繁忙,他說推掉了另一個籌款宴會,才能前來,真是給足面子。
兆奉現在中港兩邊跑。
久未出現的的思維,彈得一手好鋼琴,現時作育英才,他告訴我,孫家雯伉儷已定居中山。
特地從深圳趕來的關柏煊和香立行,柏煊已為人父,不久將去無鍚拍動畫。Leo香說,他在北京遇見邱剛健,曾有茶敘。
黎傑和他的Yvonne,剛動完手術的黎傑,精神不錯,送了我一張影碟。
開慣玩笑的岸西(何碧雯),見面第一句話便出言不遜,她不知道我此行主要目的是探病,她的另一半是周信芳,不錯,姓名跟京劇名角麒麟童相同,他有個電影網站,歡迎瀏覽。
當晚也有來不成的,秦天南(李勤益)正在澳門趕劇本,莫國荃臨時另有去處。

這種羅漢宴客方式,由大家湊錢請外來的客人,宴會上,由於人多口雜,不可能有什麼內心話可以交流。一吃完,趕住散水,從此又再天各一方。我提議,下次可否換個形式,租間禮堂吃自助餐,大家便可交錯互動,每個人都可和多幾個對談,不致受餐桌的固定座位牽制。
我說,我很想把這些年來的移民感受跟大家分享,也想知道一下各人的最近心得。結果得到兩種回應,祟慶說,大家就是喜歡目下這種傳統的飲宴方式,嘻嘻哈哈熱鬧一輪,做人不必太認真。錦滿叫我別在這類事上多費心,還是寫多兩篇東西為上!我心想,立言真那麼重要?也許我懷舊,更喜歡三兩知友促膝談心。

私立醫院

我二哥之前住過港島養和等多家公私醫院,他人生的最後一程,則在大圍的仁安。這家醫院有穿梭小巴來往火車站,探病相當方便,有時趕時間,多乘的士。
醫院的雙人病房連醫療費用,要3000多一天,3天便是港幣1萬,現今雖說醫藥昌明,沒錢實在病不得、治不起,雙人房的另一張病床,因此常常空着,也就變成他獨住的單人房。

私立醫院的好處,是護士巡房較頻密,有時兩三個同時進來,一個把脈,一個看吊瓶,一個掀被檢查大小便,公立醫院有時按鈴也未必有護士趕至。態度也不同,私立醫院,病人是米飯班主,受到尊重;公立醫院是社會服務,每個病人都是政府的負擔,公立醫院的護士,一般工作量,都比私立醫院護士繁重,影響工作情緒,可以理解。我們在港期間,仁安發生小火災,救護人員推出病床,二哥意外成了新聞人物。

二哥臥病期間,吃吃睡睡,精神難以持久,不痛時候較好些,痛起來寧可昏迷入睡。探病的人站在病床邊,看他一天天消瘦衰弱,自己感受也不好過。姐姐說,她每次探完病出來,便沒有胃口,茶飯不思。她比二哥大六歲,身體也不好,我勸她自己先要挺住,如果也病倒,大家都受罪。她從香港仔華貴村,要轉好幾輪車,才到達仁安,可以少去便少去,不必像小輩那樣走得勤。

二哥有三子兩女,俱已長大成人,他們一下班便去醫院,包括他們的另一半。看着他們替他們父親餵食抹汗搓背,做叔輩的我,心裡也感到安慰。二哥昏迷時,他們都請了大假,在病床邊輪流侍候,通宵達旦。
最辛苦的當然還是二嫂,她比前清減多了。二哥清醒時,也感覺到我們的無聊,知道我在港熟人較多,我說我們要往臺灣和上海走一趟,順道見見老朋友,他和二嫂都說,去散散心吧,叫我倆不必掛懷。現在通訊方便,病情有什麼變化,可以隨時通知我們。就這樣,我們便以香港駱克道做基地,去了次臺北和上海。

香港落腳地方

我和內子在香港的家屬,都住在鬧市外,去寄居,對電話頻密、早出晚歸的旅人,諸多不便。所以在友人善意介紹下,在銅鑼灣崇光百貨公司後面的駱克道,租住一間鋪瓷磚的光潔小套房。寸土尺金的香港鬧市,能以4000港元低廉價格租住一個月,可說幸運,因為租的時候,仍是吉屋,一遷出,即聞有菲籍旅客入住,來港遊迪士尼樂園。

銅鑼灣這一帶真的方便不過,對街便是地鐵站出入口,樓下有外幣兌換店,附近又有幾家二樓書店,其中一家樂文,我在此買了不少臺灣版科普中文書。步行不遠的高士打道,有A11線機場巴士站,伊莉莎白大廈內有郵政分局,甚至設換領身份証地方,斜對面有兩小時取衣洗衣店。一到傍晚,駱克道這段路便封住,不准車輛駛入,成了行人專用區。

此處食肆林立,跟李登、林鍚堅、薛興國、張毅成吃早餐,都在就近,在崇光11樓清靜的旭日書店咖啡座,又分別見了羅維明,小思和她的好友、熊志琴、陳善之。三越百貨樓上的美心茶樓,見了Portia葉和翁維銓。臨別前一晚的家人團敘,席設同樓的北京樓,姐姐請我吃乾煎小黃魚,在小南國,吃客家菜則在泉章居。

他們都是為了替我們節省時間的緣故,才遷就我們。我們住的地方,唯一不便,是要爬四層式舊樓矮石梯,對內子是負擔。房東胡先生說得明白,他理想中住客,並非上年紀的人,但內子說,一天也才爬這麼一趟,慢步上沒問題。朋友知道後,都向我們要房東的電話,替訪港親友物色在香港短暫的落腳地方。我說,胡先生原意並不打算做房東,他連正式租單收條都沒有,全憑雙方信用。

房內除了大床褥和坐墊,沒有窗帘和家具,我比內子早到一星期,只曉得在窗上掛起布幔,透過玻窗,仍可看到崇光外牆的巨大廣告牌和明亮的霓虹燈。內子一到,即用報紙封住窗門,開了冷氣,又從姐姐家挪了些食具和拖鞋,叔遠處搬來兩張摺椅,也就將就住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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